我的家乡嵊州是越剧发源地,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家里的大人们每天都很忙碌,爸爸当时从事种茶、制茶的工作,有时候要通宵达旦地劳作,那时候,他们总会唱上两句越剧,提神消遣。
等到了小学,我对越剧有了启蒙性的认知,这都源于当时班上热爱越剧的音乐老师。那时,其他班的音乐课播放的都是活泼的儿歌,而我们班却总是被清悠的越剧唱段环绕。耳濡目染的我也开始对越剧有了兴趣。也因为我经常代表学校参加一些儿歌比赛,音乐老师觉得我的各项条件很适合唱越剧,就推荐我去嵊州越剧艺校专攻越剧专业。
小时候虽然还不懂什么是热爱,但对越剧懵懂的喜欢变成了一盏命运的明,指引着我走上了学习越剧的道路。
转眼三年过去,我即将从艺校毕业。身边大部分的同学都已经实习和工作,可我仍然想要读书,想要继续深造越剧,于是我开始准备考省艺校08级越剧班。从杭州考试完回到嵊州后,嵊州艺校的宋海英老师突然联系我说小百花班招生了,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个消息,而新的一届招生时间也已接近截止日期。后来,经过一番周折,茅威涛老师和团内领导用一早上的时间,严格且全方面地考察了我的长相身高、身体协调、声音等各项条件。考试结束后,茅老师对我说:“你先去读一年试试吧。”或许是太珍惜进入小百花班的机会,当时听到这句话,我误以为自己只是被安排在班上学习一年,一年后就会被要求离开。就是这样一个阴差阳错的“笑话”,让我立誓这一年一定要拼命苦练,为自己争取到能留下来读满五年的机会。
进入到小百花班后,我的压力也随之而来。一方面,是因为当时我已经是有了基本功“痕迹”的学生,而当时小百花班更希望新生从一张白纸开始,一步步扎实地训练,我的很多优势反而变成了需要被调整,甚至被剔除掉的劣势。另一方面,这是一个特别“卷”的班级。作为被各个老师标榜的学霸班,前几年,班级几乎是隔绝式地半军事化训练,我们不许携带手机和其他娱乐设备,没有双休日,一周只能休息半天,其他时间基本上都是从早学到晚,每天下课后,大家都会主动留下来加大强度练功,班里的每个人都要求自己的点点滴滴做到最好。因为从来不参加任何娱乐活动,我们班还被艺校的其他专业称为“火星班”,别人出去玩的时候,我们蓬头垢面扛着,举着红杆枪,那时候甚至觉得自己有点丑,因为不像其他学艺术的女孩子那样,会漂漂亮亮地化妆打扮。
有时候我也会有点羡慕别人,但是从未有过后悔的念头,因为我知道想要学好越剧,就要心存热爱地去承受这些辛苦和孤独,而在坚持的过程中,我也越来越感受到自己对越剧的一种永恒的虔诚。
与京剧和昆曲相比,越剧中翻打跌扑的功夫使用较少,比较委婉,但我们仍然会用两年的时间练习四功五法一一唱、念(白)、做(表演)、打(武打)的基本功,以及手、眼、身、法、步的表演技法,因为只有功底扎实又全面,才能更好地完成不同的剧目。
然而,在学习了三年花旦之后,我迎来了最曲折艰难的阶段一一从花旦转行小生。
出于身高和特点的考量,老师提出了这个建议。最初我并没有接受,直到老师第三次提出的时候,我才认真地做了决定。这个转变是推翻性的,相当于我要抹掉我花旦的所有功力,把它抹到毫无痕迹。花旦形态轻盈,而小生则要底盘沉稳、铿锵有力。为了让自己的音色更粗犷,我压着嗓子唱到声带磨损。从早上六点到半夜十二点,我根据老师的要求,从形体、站姿、步伐、手指头甚至头发丝都要变成小生,每一处细节,都不能有丝毫破绽。
曾经在一次比赛中,因为技巧上出现了差错,我被鞋子砸晕之后眼冒金星,根本看不清台上台下,可即使这样,熟练的肌肉记忆产生的惯性还是让我完成了表演。剧场舞台所有的表演都要一次性呈现出来,而我是一个对舞台很有敬畏感的人,因为存有这种敬畏,我要在台下反复磨练,才能将台上差错的可能性降到最低,而演员的基本素养,就是必须要演和观众负责任。
小剧场环境式越剧《新龙门客栈》脱离了传统镜框式的舞台形式,让演员与观众的距离更贴近,这也让始终待在舒适圈中的我跳了出来,迎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挑战。在《新龙门客栈》最初分组时,我被安排的角色是周淮安,可后来拍剧照时,考虑到每组在唱腔流派上的统一,茅威涛老师希望我能演贾廷,可能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我与贾廷之间的命运齿轮开始转动。
与电影版不同,贾廷是出品方一出好戏和百越文创为此剧专门原创出的新角色,他亦正亦邪,柔中带刚,在人物塑造上,既要表演出他的邪魅功利,又要在上让观众感受到他重情重义的本质。因为前期有其他的工作,当我进组时,距离a组演出只剩下5天时间。庆幸的是,我们团队的每个人在排练时都充满了张力,我也每天像打了无数肾上腺素,去全身心地感受人物。
除了唱和演之外,在做动作和技巧时也要注意现场观众的反应。比如,为了让观众感受到动作戏的力度,我们会用胳膊实打实地打出声音来。现场表演时,如果道具凳子偏离了定点位置,我们要一边演一边想办法去规避不合理的肢体动作,用符合角色的方式将剧情串联起来。每一场演出之后,我们都会讨论要如何调整可以更好,有些临场发挥的小变化,也会激起新的灵感。在不同的创作中,团里的每位演员都像小火苗一样,互相带动,最后融成一团火焰,点燃全场。
还记得第一场《新龙门客栈》结束后,我格外的激动。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这么有挑战性的剧目,以高水准的完成度搬上了舞台,我内心充满了成就感。每当感觉自己接近了角色的灵魂时,我都像找到了快乐的源泉,觉得一切的努力都值得。
虽然要经历一些痛苦枯燥的过程,但我知道,如果不付出,我永远无法达到我想要的幸福感。
在接下来的几场演出里,我开始发现很多观众的面孔越来越熟悉,有的人还会在不同的场次中坐在不同的位置,只为了能多方位地体验这部剧。随着《新龙门客栈》出圈,我也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虽然很开心大家可以通过我这块“小石子”,感受到越剧的波澜,但我还是有些受宠若惊。优秀的戏曲演员太多了,我应该再付出更多倍的努力,才能让大家像追逐光一样喜爱自己。无论是主角还是龙套,我都会珍惜每次站在台上的机会。我也希望可以在闲暇的时间里去提升自己,比如参与一些话剧表演的学习等等。无论处于什么阶段,我都希望自己时刻保持一种敬畏的心境,松懈会让自己错过更好的机会,而观众也会严格地审视你。
在追逐梦想的路上,我会坚守住自己的状态,因为舞台永远都在,而我随时准备登场。
李云霄(左)、陈丽君(右)
q&a:
你觉得《新龙门客栈》如此出圈的原因有哪些?
陈丽君:《新龙门客栈》能出圈,必然性和偶然性的原因都存在。戏曲本是我们国家的文化底蕴和宝藏,这几年国家也一直在复兴和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这种情况下,好的戏曲作品和演员被大家看到是必然的。因为偶然的机遇,让我有机会演绎了贾廷这个适合我的角色,受到了大家喜爱。但在这偶然背后,站着我们年轻的80后、90后编剧创作团队,还有我们妆发和老师们的精心设计。越剧发展至今,每一代的越剧前辈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越剧延展出更多的可能性,正是因为他们不懈的努力、传承和创造,才有了《新龙门客栈》的爆发,才让我成为了今天偶然走红的幸运儿。
你是如何看待大家对“cp”和转圈圈的视频追捧这件事?
陈丽君:“cp”可以说是越剧生旦搭档的一种特色。像茅威涛老师和陈辉玲老师,也曾是越剧中非常经典的一对搭档,在越剧的各个剧目中,都会存在这种角色cp。在舞台上,能将两个角色表演得让观众觉得般配,也是对我们演员之间默契度高的一种嘉奖。李云霄是位非常优秀的演员,我们对于舞台有着相同的热爱和追求,一个演员能够拥有一个旗鼓相当的搭档,一起互相学习和成长,是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转圈圈这个动作其实需要核心力量以及协调度,再加上我们那个舞台是倾斜的,所以掌控好平衡感也很重要。偶尔有时候我也会崴一下脚,网友也很好玩,还会把我的崴脚部分放大观看。其实一开始不熟练的时候,云霄还会唠叨我说她都要被我甩出去了,后来我们一点点调整,保持住了核心,也就越来越有默契了。
这些互联网流量给你自己以及整个越剧的推广有什么样的影响吗?
陈丽君:我们的艺术作品本身就是需要给人们欣赏的,无论是转圈圈的视频,还是“颜粉”大家因为好奇,看见了我们越剧演员,或许也会因为兴趣,走进剧场去试着了解越剧,甚至其他剧种。我们相信,最终还是会有一部分观众留下来,从此爱上戏曲。
特邀嘉宾:陈丽君(浙江小百花越剧团越剧演员)/ 编辑:正男 / 摄影:张弘凯(k frame)/ 图片提供:陈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