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菊
接近夏至,北京九年难遇的极端高温刚刚抬头,一个周末午后,我们来赴这场与王菊的约。摄影棚内,只见两大两小四筐网球正置于光影中间,不远处的王菊则忙于给自己上妆,现在除了拍戏,她都自己化妆。“(自己化妆是)为了能把控一点儿东西吧。原本我的设想是拍戏的时候不能做自己,或者不能只管把自己化成平时喜欢的样子,所以选择由化妆师来化,但感受了一些后,又觉得还是得自己把控,下部戏我可能也要开始自己化妆了。”
王菊
“不好意思,妆要稍微改一下,眼影可以再加重一些,或者可以贴点钻。”正在为她编花苞丸子头的妆发师对着镜子提出需求,王菊应和着,旋即打开各色装饰贴钻的小盒子,认真挑了起来。穿插勾眼线、贴钻、和妆发师交流五个丸子坨坨如何合理均匀分布等等,我们的对话也持续进行着。镜里镜外,她对眼前一切表现出的热忱实在骗不了人,“我以前很喜欢一句话,这个原话是一句英文,翻译过来大概意思就是,化妆不是为了让你掩盖你的缺点,而是为了向别人展示你是什么样子的人。”
甭管有多少女性主义者缘何认为化妆即是对女性的物化和压迫,王菊的自我经验都告诉她,化妆是一件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并享受其中的事情,更是独处时光里的治愈良方。她信任自己的这种实践和与之带来的愉悦感,也不必在此之外寻求认同和意义。
王菊
身体是工具,体重是数字
“很多人说‘身体是牢笼’,你觉得身体是什么?”
“身体是很重要的机器和工具。我不用把它锻造成大家觉得好看的样子,但是我一定要维护好它,让所有的机能正常运作,通过锻炼和好好吃饭使之维持更长久的运行状态。”
代表觉醒和进步,王菊曾凭借丰腴、美黑、敢言等“逆”的力量,在一档召唤传统意义上的标准女团的选秀节目中破格出圈,但与身体的和解却不可能这么一蹴而就。一边在拍摄剧版《爱很美味》时几乎达到历史最瘦,一边在电影版的路演活动中携小肚子喜提热搜,历时两年嬗变涨上去的15 斤肉,彻底剔除了王菊内心深处最后一小块尚未真正接受和喜欢自己的部分:“这个和解的过程当中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我去参加了那个拳击比赛。”
王菊
王菊口中的“拳击比赛”即一档名为《拳力以赴的我们》的拳击竞技类节目,将力量、速度与技巧完美结合,无不暗合着她看起来正向、乐天的人生姿态,然而过程却充满痛苦,始终与高压状态如影随形。拳击擂台火药味顶满的威慑力不必赘述,女子组别不设重量级更让她吃了不少苦头,严格的控重规则如是规定:对战双方的体重差超过五公斤不能参加比赛、超过三公斤则拳套需加重一盎司。为了能和李斯丹妮、黄龄打成比赛,也为了能与对手使用相同重量的拳套,王菊不得不减重。饿着没有力气打,吃多了长体重根本没资格打,仿佛这件事情怎么也无法两全,“那段时间我跟体重的关系达到了最糟糕的一种境界,让我对减重这件事彻彻底底逆反。”
刻苦训练、赛前脱水、坚持干净一个半月,一如王菊参赛初期对自己的寄语那般,拿出了可以与男生相抗衡的状态,一路闯入总决赛。下了节目,报复性吃喝,穷尽华夫与炸鸡、触底与反弹,“那阵子的事儿现在有点儿模糊了,因为觉得太痛苦了。”
王菊
最后一场与体重的博弈就这样定格在拳台之上。此刻的王菊,积极健康,胖瘦相宜,与自己不必费力就能维持的合理体重相处甚好。“不需要多吃,也不需要少吃,当你正常饮食时体重就会保持不变,这个数字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我的数字可能就是120 斤,并且还可以往上走走,但绝对不是那种100 斤出头或者一百零几斤的数字,对我来说要维持在那个数字很难,而且你会一直担心多吃一口就又胖了。再说了,干吗每个人都非要挤在一个赛道上,每个人都是90 斤,还怎么比美?”
前两年常被规训“90 斤刚刚好”,现在可以进步到“好女不过百”,看到这些细微的变化,都提醒着人们不要凡事都给出一个全盘化的判断,也不要低估一个个体的某种努力。“我现在所处的阶段就是你觉得我胖,我不觉得我胖,但我确实不瘦,我确实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瘦。胖瘦也是没有绝对定义的,体重那个数字更是真的不重要。我以前在模特经纪公司工作过,一早就认清了自己变不成他们那样,我就是165cm 的身高,我的腿就长这样,我的肉就是这么多,我的锁骨就是没有别人那么明显,我的胯就是没有别人的胯骨宽,我的肋骨就是比别人这里要多一点儿,没办法抠进去。”听王菊顺着这个话题又rap 了一段,不卑不亢,尤为动人。
王菊
“美味”满阁
受邀在阿那亚戏剧节参演陈明昊导演的先锋戏剧《红色》,背靠大海的力量,一场严肃的红色狂欢过后,王菊完成了戏剧初体验。不用背台词、谢绝刻意编排且注重有效的临场发挥,无疑都是初次参演戏剧的较高难度。
找不到任何参照,亦无法回看和复盘,主人公罗斯科抽象表现主义的画作仍然难被有序阐释,体验完就完了吗?王菊尝试再次埋头浸没在这自由如海的恣意表述中,又获得了一些碎片化的思考:“无论在哪个领域,做演员还是做导演,只要是陈明昊导演做出来的东西,都会有人像欣赏罗斯科的画一样,带着激情去欣赏他的作品,而不是拿任何评判标准来评判,或者去定义和划分它。这一点非常厉害,我希望有一天我足够优秀和出色的时候,也可以达到这种境界。”
王菊
在阿那亚被路人认出,寒暄的方式再也不是“王菊,我给你投过票!”而变成了“王菊,我很喜欢你的《爱很美味》!”王菊回以“谢谢”,在那个当下莫大的开心和幸福背后,裹挟着她现阶段重要的母题:渴望被当成一个演员来讨论,而不是社交媒体和流行文化中的一个符号而已。
“可能再过几年,我希望我有更多作品之后,大家可以拿作品和作品进行比较讨论,不再跟我聊偶像或者女团了。”
以一部《被光抓走的人》初涉影视圈,凭借剧版和电影版《爱很美味》中的女霸总“夏梦”一角为更多人所熟知,王菊的表演或凛冽霸气或松弛自然,从过往小学老师、培训师、猎头、模特经纪助理的工作经验中攫取养分,丝滑地展现着角色的复杂维度,折射出普通人的人生百态。
王菊
王菊扮演的“夏梦”,经营着一份向下兼容的爱情,其关于偶像甜宠剧的吐槽,是令当下年轻人醍醐灌顶的互联网嘴替;而面对每一个问题所流露的情绪,却也相当程度地反映着王菊个人的生命经验。那个被陈正道导演认定的“夏梦”,与这出戏本身共同迸发出巨大的能量,跳脱出男凝和厌女,规避掉性别二元对立,在生命起舞的鲜活场域,陈正道证明了男性导演也能拍好鞭辟入里的女性群像剧这件事。一个懂你的导演,既能准确捕捉你的每一个章回和措辞,又能挖掘你身上尚未被看见的部分,想必这也是如今时空对照,王菊和夏梦在平行时空下各自强大而有趣的原委所在吧。
借由先锋、自成一派的特质给观众带去新鲜感,是否将窄化藏于角色身后的演员王菊未来的路径?王菊显然已经厘清了这些脉络,既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不要什么:“我最介意的是不真实,只想演有血有肉真实存在的人。有的影视剧里的有些角色太空中楼阁了,那不是真实生活中会出现的场景,也不是生活中会产生的对话,这点让我不太能接受。我还介意那种可有可无的工具人角色,更希望之于角色自己是不可替代的,如果换别人演也行,好像就没有必要来了。情景式的搞笑当然可以接受,但为了取悦观众扮丑扮滑稽,我觉得就没意思。”
王菊
“我只是给大家多一个参考样本”
王菊走红后,一度有一种叫“王菊现象学”的理论在学界风靡开来,她不但被奉为青年亚文化群体的代言人,甚至被拿来与李宇春、杨超越这类被全然纳入偶像行列且居于显眼位置的人进行比较。“我肯定不是偶像,我也不能定义什么是偶像,我只知道演员和偶像的区别是,演员可以谈恋爱,而偶像不可以谈恋爱。”
神坛上总有人,但王菊并不在那里。
王菊
不再对代表谁而心存企图心,也不纠结于去符号化的可能性,王菊给自己的定位是“给大家多一个参考样本”,并告诉那些受困于身材焦虑和容貌焦虑的女孩们,“审美是多样化的,你不一定要瘦,但一定要接纳自己、爱自己。”
“常常在路演之后,我会收到一些私信。她们很直观地在现场用肉眼看到了我,兴许是受到了鼓舞,回到家会给我发私信。类似于:菊姐,我今天看到你真人了,我真的觉得你不胖。听你说完那些话,我好像没有那么焦虑了,我也想像你一样。或者是:我现在还做不到像你这么自信,但我希望总有一天我也可以像你这么自信。”
成为女孩们倾诉的树洞,给王菊以莫名的力量。她一边寻找,一边失去,不做惯性的弱者,内心愈发强大。
特邀策划:蘑菇仙 / 摄影:左多寶 / 特邀撰稿:惠智茹 / 编辑:缤纷 / 化妆:王菊本人 / 发型:千年虾 / 造型:扒赖客 / 制片、美术、道具:蘑菇仙 / 摄影、光大助:蛋长 / 助理:kico / 发型助理:欣欣 / 制片助理:chelse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