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威
在《漫长的季节》里,戏份不算多的邢科长却让人印象深刻。从监守自盗到陷害王阳,邢科长总是站在王响对立面。等到了老年,他变成了一个倒卖车牌、身挂尿袋的可怜人,最后主动来王响家告知套牌的事儿,成为了整部戏他最高光的片段。
作为邢三的扮演者,杨一威回想在王响家的片段,他从洗手间出来要走了,王响说吃点饭。“邢三这个人特别要面子,他不可能吃饭,就说你呀就是真想留我,我也没那心情,我还得挣透析钱呢,一句话也把生病给淡化掉了。”
结果没想到,范伟临时加了一个动作,掏出钱给他,“建春呀,以后咱不干违法的事了。”杨一威感觉脑袋轰一股暖流涌上来,带着一种痛,内心戏是“之前在工厂陷害他和孩子,太过意不去了。”但他的表演是克制的,跟王响说,“埋汰谁呢,别给我整那出……我比你有钱。”又换了更有温度的语调,“以后你叫我三儿就行,违法的事儿指定不能干了,你不管我警察也得管我呀,”接着突然哽咽却故作轻松笑,“你说谁不想死在自家炕上,是吧?”挥挥手出了王响家门。
短短一两分钟的戏,杨一威把邢三儿对王响的愧疚、感激,同时又要面子、面对困境的笑中带泪演绎得层次多变,让观众感受到了大背景下小人物的命运,也看到了角色的弧光。
这让出道近二十年“戏火人不火”的杨一威终于被看到。有人把他拍过的角色,《智取威虎山》里蠢萌的“老八”、《西游伏妖篇》里的猪刚鬣,《长津湖》里的何长贵等剪辑在一起。这些配角鲜明、生动,类型又截然不同,有网友看过后留言,“真没想到邢三儿也是戏抛脸”。以前杨一威会想,自己很少被直接认出来是不是因为拍戏都带特效妆,现在发现如此被记住,感觉“足够了”。
杨一威
把人物放大
杨一威自己一边刷《漫长的季节》一边会看弹幕。倒卖车牌时邢三开一辆老年三蹦子车,有弹幕说,“这小车你能坐进去吗?”让他哈哈大笑。
在这部现象级大火的剧里,很多人看到真实世界的影子,有人说邢科长就像自己以前父母厂里的保卫科长。
人物如此有代入感,杨一威总结是剧本好,人物写得太丰满。拍摄期间,收工后导演辛爽还在调整将要拍摄的剧本。夜里杨一威看第二天的剧本经常很激动。“比如我老年时倒卖车牌,从厕所出来看到王响说哪个变态偷窥我。你那么大岁数,一个老头谁偷窥你。我问导演这词儿太牛了谁写的,他说有一部分是他写的,有一部分是编剧写的。他非常清楚要什么。”
团队一样很厉害,“化妆、特效,还有对手的演员,你没办法凭空塑造一个人物。”邢三的老年妆,涉及头发、脖子、下巴、脸蛋、鼻子、额头,要花四个小时。
杨一威
当然离不开演员本人的创造。杨一威是哈尔滨人,他对东北方言和人物东北范儿游刃有余。不过他透露,戏里的方言有修饰和设计,“平时谁那么说话已经挨揍好几次了。”在人物基调把握上,作为80后他没经历过邢三年轻时的年代也没到邢三老年的年纪,是通过看过的形形色色东北人再加上想象去塑造。
戏好不好看,他还有一点很深的体会,“你要在每一场戏里,把人物放大。”这是他跟导演徐克合作了多部戏学到的,角色一定要极致。“你要把人物放大了,老实人给他演到极致老实。如果不极致,观众看得就很平淡。”
当然其中的分寸感很微妙。
在《漫长的季节》里的下岗大会戏里,纪检委上门,邢三儿先是很嚣张地问,你是干啥的。“如果没有依据,你不会跟他喊那么大声。厂长已经骂了你很多回工人都拦不住,一个保卫科长觉得自己很牛,这人来了,正要找发泄口。”结果没想到,对方是纪检委的。走戏时,杨一威跟导演探讨是跟对方说您坐或者您吃饭了吗,最后大家一致通过的处理方式是,邢三只是愣了一下,内心戏是“又撞枪口了”,那种错愕、窝火以及前后反差感就出来了。
杨一威
乌龙阵
我们问杨一威想要演《漫长的季节》里年轻人里的哪个,他选了哑巴傅卫军。不仅因为傅卫军是他一直想要演的性格突出的人,不善于表达却让观众看到他的爱恨情仇,是个很高级的人物,也因为这个人物开录像厅、打架,有他小时候的影子。
杨一威在哈尔滨长大,《漫长的季节》里的东北特性和他的成长环境是一致的,比如戏里王阳妈妈也是他母亲的样子,想尽办法让孩子吃饭。他家也是严父慈母,但更多时候是严父严母。当他犯了错,父母“有时候是女子单打,有时男女混合双打。东北有个词是加杠,我妈揍我的时候,我爸过来再补一脚。”
那时他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无拘无束。十四五岁,开始跟着比自己大五六岁的男孩看电影,觉得一身力气。有一天晚上夜里他去找父母,在家楼下“啪”就开始跑起来。经过一条小道,感觉后边有一阵风在追赶着自己,越来越近,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子,啪给他一个大嘴巴子。“谁让你砸玻璃的?”对方一边打一边问。他懵了,“我没砸玻璃!”“没砸出来你跑什么?”“我就是想跑。”
杨一威
讲起这件轶事,杨一威说,“我是一个特别容易陷入到乌龙阵里的一个人。”
几天前他起床咳嗽,竟然闪了腰,拍摄当天是带着腰伤完成的。
连走上演艺之路,跟乌龙也不无关系。高中临毕业,对于以后干嘛杨一威有点茫然。当兵,当警察,当医生,他都想。父亲说你想的东西太多,人这一辈子能做好一件事就不错了,你当演员吧,演员能演各种各样的人。他一听眼睛亮了。
去网上下载了招生简章,他发现当演员要考形体、表演、台词,就去哈尔滨下属的一家文化馆找老师,学了一段表演、一段舞蹈和一段朗诵。
然后他来到北京想考电影学院。当时他只知道电影学院,从火车站打车过去,司机说一口价。可能是中戏比较近,司机把他拉到了中戏门口,他一看不对呀。司机告诉他,你说的电影学院是小名,中央戏剧学院是大名。
结果就这样,他考上了中央戏剧学院。
杨一威
想演有城府的人
中戏毕业后,杨一威开启演员之路的方式很简单,跑组,从龙套开始。
遇上徐克导演是他事业的一个分水岭。一开始他都是一些跟组的小角色,有部戏正好在东北拍,两三个月后杀青时杨一威跟组里的人建立了深厚感情,仗义地让父亲在哈尔滨较好的饭店请了全组人吃了饭。
事隔了七八年,有一天当初这个剧组的一个前辈哥哥给他打电话,说把他的资料递给了《智取威虎山》的导演徐克,让他抓紧联系一下副导演。嘴里应着好嘞,杨一威心想,“这么大一个电影不可能用我。”当时他正在拍一个电视剧,想的是别耽误了电视剧的拍摄。
过了一段时间,这位哥哥又打电话过来,“徐克导演的戏你不感兴趣吗?今天晚上我不管几点,你赶快过来。”
机缘之下,他就得到了出演“老八”的机会,从此“整个人生的轨迹改变了。”
杨一威
从《智取威虎山》里蠢萌的“老八”到电影《西游伏妖篇》里的猪刚鬣,再到《长津湖》何长贵,杨一威出演了多个让人印象深刻的配角。但没想到的是,《长津湖》之后他却进入了低谷期,在《漫长的季节》前已一年多没有戏拍。
他去开网约车。谈起这段经历,杨一威很坦然,“在所谓瓶颈期,我想动起来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我自己有小车,现在网络又这么大发达,我就注册一个。第二当成体验生活,接触形形色色的人,等你不瓶颈时真演网约车司机,你可以跟导演说我就会干。”
有次他拉了一位带行李箱的女乘客,行程从一个小区到另一个小区。到了出发地,他在车里打开后备箱,发现女孩就在车后站着没动。从后视镜里一看,杨一威下车放上行李。到了目的地小区门口,女孩还不说话,杨一威提醒说咱到了。女孩说你给我送小区里,最后他给送到了楼下。
“这种人很极致,因为她不说话不表达,我就觉得将来有一天演个这样的人,我就给她合理化,比如她为什么不说话,她有一个什么样的内心,来自什么样的家庭,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杨一威
《漫长的季节》播出后,很多剧找来,大家看到了他是可塑性非常强的一个演员,杨一威形容自己的状态是“见亮了”。
如今四十一岁,他正处在最好的年纪,演绎起角色比起以前更复杂,也更厚重。“比如说人物的内心和以前演的完全不一样,20多岁时演的人物太薄,像一片纸,演个坏人,就演是一个坏人,特别符号化。也演不出来复杂,因为你没有到那个年龄。等你到了四五十岁,经历了人情冷暖、亲人的离去、婚姻爱情、挫折失败,你才能够知道怎么样表现出该有的滋味。”
接下来我想演一个城府颇深、思维缜密,内心和表面有反差的人,比如说《白日追凶》这样的犯罪题材里的人物。甚至他还想要演一个残疾人。
对于被称为黄金配角,杨一威的态度是,“没什么黄金配角,我也不太喜欢说你是一个什么黄金、、王者,踏踏实实把角色演好,不是说一场戏两场戏或者男一号男二号,只要是你的戏,就把它演好演对,对得起自己干这一行,对得起现场工作的人,不白流汗不白辛苦,有朝一日你就会得到大家的认可。”
监制:佟宇 / 统筹、编辑:赵文斐 / 摄影:成冲 / 采访、撰文:细补 / :马敏倩 / 妆发:阿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