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梁
2018 年 6 月 7 日,张梁完成了“14 7 2”最后一个计划,在北美洲最高峰迪纳利峰登顶,海拔6194 米,成为世界第二。
不过他并不是职业登山队出身的,而一直是中国农业银行深圳分行的一名员工。自从登山成名后,他成为农行的形象代言人。这几年,他把几乎所有精力都放在社会活动宣讲上,去大学校园、政府机关、企业等等,这些宣讲活动内容以他的探险经历为基础,他向人讲述攀登雪山的梦想、坚持、勇气等等人生思考。
张梁的故事,是一个没有体育背景的普通人的奇迹。2020 年,张梁出版了自己的传记《张梁 我在地球边缘》。因为早年一起户外探险而结识的万科集团创始人王石为他写了序,王石说,在自己认识的众多探险家、登山家当中,张梁是一位 20 多年来从未停下脚步,用探险的方式来探寻自己人生意义的奇人。
“登过山的人都知道,只要我们翻过这座山,就超越了原先的自己,进而追求更高远的理想。相信他的传奇故事将会激励更多的人行动起来(当然未必是登山),重新挖掘生活的意义。”王石说。
张梁
不轻视任何一座山峰
1986 年,张梁从河北财经学院毕业,他学农村金融专业,毕业分配进入中国农业银行深圳分行,成为一名银行职员。他也不想留在家乡,而是想有多远走多远,对远方的向往早早就有了迹象。
当时,深圳经济特区刚起步,大量企业靠银行贷款发家。对于一个刚毕业进入社会的年轻人来说,银行的工作十分吃香。张梁是信贷员,平时穿着革履出去外面跑客户。张梁说,当时,银行也没有跨区域竞争的概念,每个人只在一个片区。他主要集中在华强北的上步工业区,一年到头认识八到十个客户。
在银行,大家都是在宿舍、单位、客户,三点一线跑。宿舍离单位很近,走几分钟路就能到。对于身边很多人来说,能够分配一个稳定的工作已是人生的尽头。在农行内部,无非想升职或者提高点待遇,也很少人能跳槽或者下海。他们都沉浸在银行这个系统里,有人一辈子可能都不会有什么变化,但张梁是相当另类的一个,这份按部就班的工作让他觉得,太稳定了。
“我是从骨子里就不太喜欢阿谀奉承,不太喜欢迎来送往,比较怪,说难听点,我们行长的门往哪儿开我都不知道,所以可能反而户外更适合我。”张梁说。
2000 年左右,深圳户外兴起,当时在互联网上,《万科周刊》有个叫“游山玩水”的论坛栏目,这成为户外运动爱好者们的聚集地。张梁回忆,当时每到周末,大家会上论坛看最新消息,上面会写去哪座山或沙滩露营、徒步海岸线之类的活动,还会提示需要带的物资,报名后大家一起坐大巴出发。
张梁
张梁平时最多的业余活动就是踢足球,户外运动让他接触了到了深圳最早一批的户外探险爱好者群体。刚开始,张梁主要在深圳市内或周边探险,主要在珠三角区域,开始登山后,张梁的生活状态变成了一到周末就背着五六十斤重的大上山,晚上睡在帐篷里,周日回来,周一接着上班。
在户外,他认识了在银行跑客户接触不到的人,万科的老总王石当时就在其中,大家在登山中人人平等,没有社会地位差异,走不动就是真的走不动了。
2000 年 5 月,青海玉珠峰发生山难,3 名攀登者中有两名来自深圳,是张梁一起在户外的山友。张梁当时并不了解雪山,他攀登的无非深圳周边的梧桐山、七娘山、大雁顶等等。
张梁记得,当时媒体的报道有正面也有负面,负面主要批评对组织者的不专业。这对他产生很大影响。当年 9 月,深圳又组织了一支队伍再去攀登。在旁人看来,出了这么大事怎么还去登,但张梁想去看一看雪山是怎么样的环境。这也是他第一次去高原。
他们从 2000 多米海拔的青海格尔木一下子坐车到西大滩,此地海拔已经有 5000 米。下车卸货的时候,张梁的高原反应严重了起来,头痛、呕吐,现在回想起来都印象深刻,“第一次那时候还真的是痛不欲生。”
一个星期左右的适应后,开始冲顶登顶,玉珠峰海拔 6178 米。
在 攀登的过程中,张梁慢慢感觉不到艰辛了,跟以后的攀登经历比起来,玉珠峰的攀登显然难度不算大,既给张梁留下了高反痛苦的印象,也给他以后留下一个理念 :不轻视任何一座山峰。当时,张梁 36 岁。
张梁
只有活下去 才能再上来
2003 年,为了纪念人类攀登珠穆朗玛峰 50 周年,中国登山队举行再登珠峰活动,队里有 7 个业余队员,其中四个来自深圳,包括张梁。后来,来自深圳的四人商量成立了深圳登山协会。当时国内民间登山探险的人不多,王石也是发起人之一。
在张梁的传记序言中,王石回忆了他与张梁一起攀登珠峰的那次经历。他感觉,张梁话不多,但登山过程中很有韧性,身体底子也不错,一看就是长期坚持体育锻炼的人。这是张梁第一次挑战 8000 米以上的山峰。不过,这次攀登张梁并未能登顶,原因是为了救援一名受伤的英国登山者,而主动下撤。
“要知道他为这次登珠峰在山里熬了一个多月,眼见就要到顶了却主动下撤!这种‘就差一点点’的感觉一般人是受不了的。”王石回忆。
此后,珠峰成为张梁心中的一个结。直到两年后,张梁再次登珠峰并且成功登顶。2009 年,张梁与王石一起攀登海拔 8163 米的马纳斯鲁峰时,王石对张梁提到了“14 7 2”的计划,此时国内正好有一家户外探险品牌在上市途中,创始人王静当时也在大本营,王石半开玩笑地撮合王静,探路者代表户外品牌,张梁又代表农行的角色,可以合作支持张梁登山。张梁也愿意试试。
最开始登雪山,他都是请假,自费。到后来,农行为他提供赞助,张梁的登山之路从业余慢慢地有了一个目标。他每年都会选择一个8000 米以上的山峰。
张梁
不过,这个过程也并非凭着一腔热血,也有很多繁杂的事务性沟通,比如要跟国外的专业探险公司合作 :时间、价格等等。他形容这个过程很痛苦又漫长,9 年后,这个目标终于在 2018 年完成。
从 2000 年到 2018 年,张梁登顶雪山 25 座,有其中 9 次放弃冲顶,经历 4 次重大山难,遭遇大小雪崩,数度死里逃生。
很多人问张梁为什么会去登8000 米,他说,每一座山对他来说都是不同的,虽然高度、难度和危险程度都差不多,但这让他形成一种走在路上的状态。
“我更乐于这个体验或者感受这样一个人生状态,而不是纯粹为了攀登而攀登。飞到尼泊尔,飞到巴基斯坦,飞到世界各地。它是人生的一个状态。”张梁说。
每次去登山,张梁都会有预期,从物质上、心理上、身体上都有很充分的准备。他总结,这么多次攀登从来没出过事,除了老天爷的眷顾,还有自己的心理预设,并非属于那种穷极一生为一个目标,而目的性很强的人,他敢于放弃。
王石也说,“相机判断如决策必要坚决下撤—总结经验教训—二次登顶成功”成了张梁典型的登山模式。面对巨大的生命危险和沉没成本时,人会突然出现“赌”和“硬登”的心态,但登山史的事实表明,硬登非常容易导致误判,此时选择放弃比执着往前走更困难,也更加考验一个人的内心。而张梁内心始终有一个声音 :只有活下去,才能再上来。
张梁
父亲的角色
也是从 2003 年攀登珠峰后,张梁开始有了一个习惯,他有专门的日记本,用来记录攀登的笔记,都是很实践性的一细节,如时间、地点、海拔高度、该带的物资等等。到现在,他有近 10 本的户外探险笔记,有些是写了一两年的,基本上攀登 8000 米以上的山峰,每一座一本。
一般在雪山登顶后,张梁都会拍照,记录。然后观察自己的状态,身边人的状态,循序渐进地下撤,最后回到大本营。对张梁来说,这才是结束,代表安全归来,回到现实世界。他看到有很多人攀登到顶峰时候容易激动地哭。张梁想 :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下去呢。
回到大本营,他才会跟家人电话联系报个平安。他说,从没在顶峰做过一些情绪激动的事,无论是七大洲还是南北极。很多次演讲中,张梁都提到,成功登顶,但还要有能力下撤,这才是完整的攀登。
张梁很理性与冷静,他没有很多感性时刻。这也体现在他与儿子的关系上。
张梁的儿子张彧是 90 后,对户外的兴趣不是很大,喜欢文学和写作,如今是一家深圳本地自媒体的主笔,张梁形容儿子和他是一文一武。从小,张彧也被父亲带去户外攀登、探险。不过,两人的交流很少。
他也说唯一的遗憾就是,自己在家庭教育和父子关系上有欠缺。张彧以前上学时放寒暑假,张梁总在外边。2020 年,两人去攀登了一次玉珠峰。一年后的父亲节,张梁发了条微博 :去年带儿子登顶海拔 6178 米的青海格尔木玉珠峰,当时在顶峰,我的眼泪是发自内心,他也哭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一位朋友说 :这是父子俩的“和解”,也是两个男人间、两个亲人之间的柔情。
张梁
那次之后,张梁也刻意与儿子寻找共同话题交流。两人的关系变化了很多。之前,张彧的朋友圈对张梁屏蔽的,张梁只能找朋友帮忙,截图给他看。直到去年,他才重新看到了儿子的朋友圈。
在张梁的传记前言中,张彧写到,早先父亲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经常会一个人默默地在家里的阳台上抽烟。“他的脾气还相当火爆,遇到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和人吵个半天。不知是不是山峰与两极的冰雪影响了他的心境,经历了多年的攀登与徒步,他慢慢变成了一个开朗而温和的人。”
张梁很满足现在的状态,他和儿子成为了朋友。过去他还对儿子有很多期待,希望他与众不同,现在他只希望儿子能够做喜欢的事,身体健康就足够了。
说到这些,张梁也很佩服儿子的阅读和写作能力,“阅读是他生活的主要部分,上万本的世界名著看完,太厉害了,我佩服他,他可以一两天读一本那么厚的大部头。”张梁说,“而且我觉得他做的事,我永远做不到。就是他写东西,我憋一年也写不出一万字。他坐那里瞬间写出很多东西。”
“我的父亲已经不会再把自己的爱好当成子女的爱好。 当年,他不顾周围许多人的反对,选择了自己的人生—走上登山探险的道路。现在,他也领悟到了,自己的孩子也会拥有他自己的人生。”张彧说。
监制:佟宇 / 编辑:李祺 / 摄影师:朴天一 / 采访 & 撰文:王暗 / 妆容:丽(an studio)/ 发型:可乐(cc salon)/ 造型:马敏倩 / 助理编辑:褚梓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