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的就是个乐呵
天津,一座为“袱”而存在的城市。
在天津,放松、玩儿、“哏儿”,都是头等大事。打车时,司机大哥会告诉你,天津人小富即安,差不多就得了;餐厅里的“结界”会跟你说:“来天津,别着忙,你看那北京人哎,走尼玛那么快嘎吗切?”;海河边上跳水的大爷,也许是天津精神最好的代言人--极致的松弛,极限的洒脱。
乐呵兄弟的“津味”的相声,具象化了天津人骨子里的这种松弛与洒脱。听他们的相声,不累,尽管这个词儿有点儿外行,但是如果你听的段子样本足够多,然后再对比张斌和张锋岩的相声,你很容易会明白这种“不累”的含义。目前活跃在舞台上的80后相声演员里,不吹牛b地说,演出效果能跟他们哥俩儿打个平手的,不多。
郭德纲先生说,相声这东西,门槛在里头。技巧可以借鉴,天赋没法模仿。从幽默感这件事儿出发,张斌和张锋岩在现存相声演员里是“to”级别的。这种幽默感又成了技巧的“buff”,再加上二人多年的磨合,最终呈现到观众面前的作品,是两个人在台上交替放飞,这种演出效果就是极其“炸裂”。
黑白无常在你面前,你可能还有商量的余地,乐呵兄弟在你面前,你不笑的可能性不大。在他们俩的直播间,你同样能感受到这种欢乐。
“活鬼”与“四六集团”
“葫芦相声社”是相声的业务阵地,直播间带货这些人,统称为“四六集团”,取“四六不懂”之意。两个阵地人员有重叠。
直播带货仍以张斌和张锋岩为主,但无论是在台上还是在直播间,他们与观众的距离感几乎是被消解掉的。更神奇的是,在园子里听相声,近距离看他们你反而会觉得离这俩人很远。但是在直播间,当你在屏幕后面看他们时,你反而会产生这就是相声里说的“撂地”的错觉。你甚至能从起哄和对主播的冒犯中获得极大的快感。这些起哄的粉丝、游客和群友,被张斌称为“活鬼”。
直播间卖卫生纸,“活鬼”们问:“用完你们回收吗?”卖玻璃水,“活鬼”们问:“我自行车拍哪种?”卖9.9元的商品,“活鬼”们说:“这拍一单你赚我们1万块钱。”卖风油精。“活鬼”们问:“能抹那里吗?”一场直播下来,像是两个王朗跟 4000多个诸葛亮对着骂了5个小时。而就是这种在直播间插科打诨式的互动,让粉丝有了一个有乐子的地方可去,再内向的人也会一不小心沉醉其中,跟着弹幕大军一起起哄。而无论你以哪种方式进攻,对方的话都不会掉在地上,从某角度来看,这又变成了相声。很多老粉丝不仅从中获得了快乐,还感受到了一点儿浪漫主义。而很多新粉稀里糊涂地感受到了快乐的同时,一度怀疑这哥俩就是为了跟粉丝斗嘴才开的直播,带货只是附加行为。
久而久之,粉丝和“活鬼”们给张斌和张锋岩起了无数的外号:倒霉中分、罗威纳、瘪老师、 脏斌……在这种你来我往的揶揄和起哄中,直播间充满了欢声笑语。乐呵兄弟的这种幽默,从未局限在舞台之上、梯厢之中,在任何一个他们出现的地方,都是适合“友友”们扯皮的场合,任谁也无法拒绝这几个字就能构成的欢乐场面,也许当事人会不厌其扰,但是天津人这种爱说话、 好贫气的精气神,算是让乐呵兄弟给锁死了。
足球小子张斌
张斌,生于1981年,家中独子,地地道道的老天津卫。张斌小时候生活在天津的南市,小学四年级搬到王顶堤,在学校里,张斌是那种调皮捣蛋但不会太出格的男生。
跟大多数成长在90年代的男孩儿一样,足球占据了张斌少年时光的主要部分。2023年,很多网友在直播中看过葫芦相声社与天津消防的足球友谊赛,张斌在场上大腹便便,两脚无根,多走几步也会喘不上气,但在30年前,你在天津鞍山道中医院附近提起张斌,那也是许多后卫的噩梦。当年的他脚法精湛,过人如麻,最牛b的是体力拔群。张斌曾经在一个夏天的下午,在球场上“踢”走了六拨人,直到天黑,实在看不见球了才回家。进门,吃饭,看《还珠格格》,再洗一个澡,睡觉……第二天再接着去踢球。直到职专毕业,张斌才渐渐离开了绿茵场,虽然没有正式挂靴,但是球场上已经没有了张斌的身影。不知道时隔多年以后有没有当年的球友遇到过张斌,模仿着《古惑仔》的语气问他:“在球场你不是很屌吗?”
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
“升学”是童年的断头台,没有几个孩子能躲得开。在那个讲究“一技之长”的年代,不考高中的学生,势必要去学一个日后赖以谋生的专业。张斌初中毕业之后,去了天津一所职业中专,如今看来有点儿让人难以置信地学了会计专业。
我们无法得知张斌学习会计的过程是否痛苦,但可以想象的是,曾经的快乐一定是要还的,这听起来非常符合会计等式,也像一种“快乐守恒定律”。职专毕业后的张斌,在会计师事务所工作了几年。想象一下23岁的张斌,在案头上拢账,是不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喜感?
演员的诞生
2004年,天津相声艺人郭德纲火遍全国。
同年,张斌从会计师事务所辞职“下海”经商。
“我这个,干不了会计,坐不住。”张斌熄灭了烟,说起从前。辞职后的张斌,开始混迹天津滨江道,跟女朋友两个人做小买卖:麦购、乐宾、国贸商场、号外,这些地方张斌都待过。2007年,张斌一星期能赚一万块钱,彻头彻尾的一个小老板。
2008年,张斌与女朋友登记结婚。2009年,两人举办了婚礼。30岁之前,成家立业的任务都完成了,命运的转机也随之而来。这一年,张斌的老姨开了家婚庆公司,缺司仪,实在找不着人的老姨想起了自己的外甥。赶鸭子上架,把从来没有舞台经验的张斌推到了台上,张斌媳妇儿推音乐,张斌在台上当司仪,两年的舞台历练,说是为战士解放了天性有点儿夸张,但是张斌说话不怯场的意识算是被激活了。此时,任谁也难以预料,未来的张斌,站在相声舞台上,是何等的波澜壮阔。
2010年,张斌的一位朋友从部队复员回家,找到张斌问他喜不喜欢相声。张斌答,天津孩子哪有不喜欢相声的?于是这位有曲艺功底的朋友,开始教张斌说相声,“一嘴一嘴”地喂,俩人在家对了3-4块“活”,就开始找地方演。
2011年,俩人在人民公园找到一家叫北方娱乐新阵营的演艺厅登台演出,就是在这个地方,张斌看见了一个在台上说相声的小男孩叫张锋岩。
张锋岩的野蛮生长
张锋岩,生于1989年,独生子。跟张斌一样,同是地地道道的老天津人,但是跟张斌的成长路径比起来,张锋岩的童年听起来更野,野到接近于一种丛林法则。如果说张斌是靠着阅历慢慢地接纳世界,那张锋岩则有一种始终在回溯本我的感觉,在他身上,从小便有天津人那种特立独行的“哏儿”,无论是在哪个年纪,他的“哏儿”都像是一种传世的孤品,就算没有观众,他也硬要默默地整活儿。也许这就是天生的幽默先锋,他从民间来,最后再回到民间去。
而这么多年,“哏儿”字也一直为张锋岩的人生保驾护航。上学之前,6岁的张锋岩跟着爷爷在静海生活了半年,爷爷办工厂,张锋岩上育红班。在张锋岩放学回家的路上,要穿过一片枣树林子,像小红帽的童话故事那样,森林里往往蕴藏着危险的大灰狼,而在30年前的现实中也是如此——那片枣树林子里有个精神失常的残疾人,经常会追逐放学的学生们。那一次,不幸的少年张锋岩和同学们被追了一次,比不幸还要不幸的是,当时的他还着急上厕所。
想必走过南闯过北的成年人,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业障,更别说一个6岁的孩子。幸运的是,张锋岩顺利地跑到了家。不幸的是,张锋岩拉了一裤兜子。但是,故事到这里,充其量只能算作童趣,功力深厚的幽默大师,是绝对不会让故事在这个地方一锤定音,他一定会珍惜每个能够表达自我的机会。跟张锋岩一起被追的20来个同学,一起跟着他回到了家,一同见证了爷爷为他换裤子的实况。
这是足以让同学们记一辈子的场景,这种“哏儿”可遇不可求,充满喜剧的张力。天生的“哏儿”人可能就是这样,善于利用常人视野之外的画面,随时为你打上思想的钢印。只不过这些幽默对于还没上小学的孩子来说,有点儿太过于慷慨了。而在此后的岁月里,这种冲突的手法,更是被张锋岩熟练掌握着。
小学五年级,张锋岩开始褪去稚嫩,听班里的同学们说起,天河城附近有个书店,那里有男同学们都想看的碟片。一石激起千层浪,张锋岩伙同了4个同学,一行5人,坐着92路在滨江道上漫游。天上的云朵是指引,脑海中的大腿是参照,不堪入目的画面,则是这次行动的路标。
到了书店,几个孩子先假装看“正常”的书,其实成年人都知道,在这样的年纪,游离在禁忌边缘是最困难的,在天津当然也不例外,就算是海河的风,恐怕也吹不醒这几个假装迷路的孩子。这时,一个穿军大衣的人看出了这些孩子的心思,主动说:“我这儿有好的,出来说。”简单几个字,感觉什么都没有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我想这是张锋岩这辈子第一次跟一个陌生人心有灵犀一点通。
最后,5个孩子凑了30块钱,挑了一张封面视觉冲击最大的光碟。等了好一阵子,才等到其中一个同学的家长不在家,几个人凑在一起,塞进碟片,四个大字炸入眼帘 ——《第一滴血》。
百年“桥二”,厚德载物
童年的快乐最简单,也最拿人。
到了毕业的年纪,张锋岩被“大锅端”到了大桥道二中。很多朋友在乐呵兄弟的直播间听张锋岩提起过“桥二”,大家都产生过差不多的疑问,一是难以确定这所学府在天津的地位,二是难以琢磨张锋岩在这上学时发生了哪些经历。学校和这个学生之间,总是有一种矛盾的美感,既好笑,又无奈。从现在往回看的话,“桥二”是张锋岩这个“哏儿”人生命战场中出现的新势力。
正常来说,五年级就知道找小电影看的男孩儿,到了初中早恋是一定的,但是张锋岩的底色大概就是叛逆,年级越高,他越单纯。初中的张锋岩,认为最帅的事情就是骑自行车,如果赶上个下坡,那他简直比风还要自由,如果此时再有个女孩从旁边经过,那张锋岩大概率会把手撒开,表演一个大撒把,在他心里,没有比这再帅的事儿了。我们无从完全理解在天津人的语境中“大耍儿”和“玩闹儿”的词义,但是在我心里,张锋岩就是那个时代的街头狠人,尽管他尚未成年。
2004年,天津相声艺人郭德纲火遍全国。同年,张斌从会计师事务所辞职“下海”经商。这两件事对于15岁的张锋岩来说,属于蝴蝶效应刚处在蝴蝶煽动翅膀的阶段,这一年对他最重要的事情是天津子牙河、月牙河清污改造。15岁的大傻小子,看着清澈见底的河水,抱着车轮胎一个猛子扎进去,一泡就是一天。无论过去多少年,那都是属于菊次郎自己的夏天。
德云社“鹤”字科
2006年,德云社“鹤”字科招生。2007年,张锋岩从天津到了北京,报名进了德云社当学员。
当年“鹤”字科招生,相比后来的“龙”字科招生,简单得不是一星半点儿。张锋岩在那儿学习了半年,徐德亮负责教招收上来的学员。曲艺学校毕业到德云社的学员,跟着曹云金和何云伟学习。
如今你在网上搜“乐呵兄弟的师傅是谁?”很多答案显示是徐德亮,这是错误的。那半年的学习经历,对张锋岩来说既宝贵,又难熬。宝贵的是,当年的德云社一票难求,但是学员在后台听相声是没有限制的。难熬的是 “北漂”的生活对于张锋岩来说非常“腻味”。当时他有个同期的同学,叫赵建明,现在在西安邮政艺术团说相声。当年赵建明在北京市通州区租了房,放了学,俩人从市内再辗转到通州,这种区间通勤,对张锋岩来说是个很大的折磨。半年后,他从北京回到天津,自寻出路。
搭档张斌
回到天津的张锋岩,开始跟天津电台一位叫赵旭的相声演员搭档,在“哈哈笑”等大大小小的园子说了好多年,如果说张锋岩是丧彪,那么张斌就是华强,这两个命中注定的冤家,往往会在剧情最紧的时候相遇。2015年,张锋岩跟张斌搭到了一起,其中的原因,张锋岩一句带过:“跟之前单位闹了点儿不愉快。”语句虽短,但是却能塞下很多遐想的空间,两个相差8岁的江湖艺人,自然比谁都懂江湖的险恶。
张斌和张锋岩搭档到今天,没红过脸。他们哥俩儿共同探索着人际交往中最关键要素,钱,赚到明面上儿。心思, 放在为艺术和生活添砖加瓦上。张锋岩说,功利心太重长远不了,你们看相声泰斗马三立先生,什么时候站在那儿都是艺术先行。做人,做艺,都一样,直白一些,反而更能触动人们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外人可能永远不知道他们之间经历了什么困难,但是评价一个人是要用结果说话的,从乐呵兄弟的结果看,他们的合作兼顾诚恳与豪情,靠的是脚踏实地。乐呵兄弟的走红,好像也没有什么玄机,一切都是透明的。段子火了,大家想去葫芦相声社看看他们说相声。看完了相声,再去网上看看他们拍段子,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闭环。
粉丝们从中能感受到真诚和快乐,至于玄机,谜底就在谜面上,乐呵兄弟,什么时候看都是乐乐呵呵的。
选择大于努力
2020年开始,全国人民都被圈在了家里。
葫芦相声社作为演出场所,什么时候能演出只能等通知。社里的演员王朝正,在小区里弄快递驿站。孟庆龙,在小区当起了保安,月薪3000。马铭程给人看起了风水……张锋岩觉得,闲着没事儿,喊上斌哥拍点段子吧。刚拍了俩,朱明鑫打来电话:“我也闲着呢!”
2020年4月,第一条段子发了出去。到了8月,粉丝量达到了200万。天津人的幽默,在更辽阔的天地之间,收获了更多的赞誉。
段子火了,人红了,好听的话也多了。有人说张锋岩是第二个相声文曲星下凡,上一个是郭德纲。有人说张斌参透了“捧哏”的法门,是“捧哏”界的“初代火影”。
无论是玩笑还是真话,传奇终究是杜撰的,花团锦簇的场面谁都愿意看,但是两位演员对对方的尊重是你肉眼可见的,他们能毫无保留地分享自己的心境,无非要的是一起来演绎自己愿意从事的相声艺术,在生活里务实,在舞台上较劲,赚到金钱,获得名誉,得到认同,展现实力,便成了水到渠成的自然发生。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我们感谢侯宝林大师,他老人家让伟大领袖毛主席都爱听相声。要感谢马季先生、姜昆先生,他们给相声这门艺术拔高一档。感谢郭德纲先生,他让老百姓愿意掏钱买票听相声,我们能在南方巡演,这是德云社打下的底子,我们不敢居功自傲,这是前辈给后辈留饭吃。”提到相声前辈,张斌和张锋岩说道。
好起来了!全国巡演!
2023年11月,葫芦相声社成立一周年。成立一周年的相声群体办全国巡演,前无古人。从园子的火爆程度和网络平台的人气来看,目前似乎没有什么能阻挡乐呵兄弟的脚步。很难说有多少人从他们那里得到过快乐,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些朋友早已打破演员和听众之间的壁垒,上升到了粉丝和偶像的高度。
当你到了天津,去葫芦相声社看看乐呵兄弟说相声,像是摸到了海河的一条支流,完成了一次游玩天津的支线任务。
这门传统艺术,被网络加持之后,不用狠狠下笔也能力透纸背,这种级别的赛道,张斌和张锋岩独占,也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独特流派,外人学、仿,甚至是抄,都没用。
也有人说,乐呵兄弟的段子少,此言差矣。创作能力再强也跟不上网络的速度,换言之,园子里的是禁止录像的,但是他们没有学习别的行业收上来观众的手机,这是一种尊重和善意,破坏规定的人,将盗摄的段子发到网上,任哪个相声团体也经不住这样的泄底。
这一点,乐呵兄弟其实看得开,他们觉得,人情世故,有来有往,发散出去的段子,一定会变成回音,会让新的朋友再走进园子,对艺术,对艺人,都不算失望。
2024年,葫芦相声社的全国巡演已经开启,他们把“津味”相声带出天津,让更多外地的朋友通过他们的作品,咂摸出天津人的幽默,如果说海河是天津的文脉,那相声就是天津脉眼。海底明月捞不起,星辰不可及,但相声不会欺骗你。一场节目,2个小时,5对演员,像是我们上学时的标语“团结,紧张,严肃,活泼”,鼓鼓掌,笑几声,出了门,我们都能更好地笑对生活。
编辑 文=李超、摄影 摄像=良宇 、统筹=刘海伦、造型=徐嘉璟 一会儿、妆发=fish 小爽、助理=半仙儿高晓旭 王莹 黄雪莲、场地鸣谢=天津康莱德 天津葫芦相声社